失独
两个家庭的悲哀
从2013年3月20日车祸那夜起,沈新南的家便静了下来。之前,儿子、儿媳和沈新南夫妻住在一起,那一夜后,儿子的大嗓门、儿媳钢琴声,都从这栋3层别墅中消失,只留下两个老人压抑着的啜泣。
白天,沈新南夫妻都在对方面前强忍悲伤,沈新南照旧出门做生意,老伴做好早饭便坐在客厅里看电视,偶尔打打麻将。就像什么都没发生一样。
但一切都变了,他们发现自己总是会突然在生活中“断线”。出事地点离家只有一公里,怎么都避不开。路过那里,沈新南会突然把车停在路旁,头靠在方向盘上大哭一场。老伴则会一个人晃晃悠悠地走到那里,念念叨叨地对着空气诉说着菜又涨价了,家里太大太空不好打扫,“好像他们就在那儿”。
最难熬的是夜晚,担心夫妻俩承受不了,亲戚早就清空了两个孩子的东西,连床都搬走了。沈新南记不清有多少个失眠的夜晚踱步到儿子的房间,坐在空无一物的地板上发呆。好几次,他和妻子在空房子里“偶遇”,相拥哭泣。
在距离沈家近20公里的刘家,刘曦的父母用不同的生活方式表达着相似的悲哀。
女儿和女婿出事那天是刘曦的母亲胡杏仙的生日,两人在陪她过完生日返家途中遭遇车祸。一年多来,她都在自责当天应该留下俩人在家过夜。今年,胡杏仙早早地撕去了日历上她生日的那一页,“就当自己没有生日了”。
女儿刚刚去世时,胡杏仙总是不停地盯着手机,以前每天女儿至少要给她打四五个电话。后来,她觉得伤心,便很少用手机了。女儿是幼儿园老师,刘金法的手机里还存着她练习跳舞的视频,有时他会一个人躲在厕所看,总是以笑开始以泪收场。
刘金法夫妇很少出门了。婚礼、小孩、一家老少,这都是他们害怕看见的,他们经常拉上家里的窗帘,好像这样就能隔开外面的欢笑和鞭炮声。
四个失独老人不敢想象没有子女相伴的未来,他们都曾动过轻生的念头,但最终被劝阻。“不是还有子女的胚胎吗,那也是血脉啊。”亲戚对他们说。
反目
“敌人”:从亲家到医院
料理完儿女后事,四个老人便一同到鼓楼医院索要子女留下的4个冷冻受精胚胎,但数次前往均被医院以“法律不允许”为理由拒绝。
屡遭拒绝的四位老人不再相信鼓楼医院。沈新南说,他们至少也要取出胚胎放到上海或北京保管。
两家人都清楚,目前法律不允许代孕,他们打算换个“更保险”的地方保管胚胎,等到政策允许那一天,自己的孙子或是外孙就能出世了。“最坏的打算,我们也可以送给其他夫妇啊。”沈新南说。
“留香火”是四位失独老人最后的愿望。
无奈之下,沈新南找到律师,了解案情后,律师郭伟建议沈新南和亲家先确定胚胎继承权,“你们得先确定胚胎属于谁”。
郭伟告诉新京报记者,当时他查看资料发现,对于冷冻胚胎的监管处置,卫生部出台的条例所限制的均为医疗机构。如不允许转让、赠送,所规定的并非针对个人,“没有哪条法律说他们不能继承。”
2014年春节前,刘金法收到了应诉通知书。让他有些不理解的是,起诉前沈新南从未找过他商议,只是在电话里说了句“我们走法律途径吧”。
从前,沈、刘两家是令人羡慕的儿女亲家,两家人每逢周末总一起聚餐,偶尔还一同出游。胡杏仙回忆,每次旅游时女儿总会陪着公婆,女婿则陪着丈母娘,“从来没起过争执。”
从法院发出应诉通知书起,四位老人便再未见面。偶尔联系也只是通过电话,说着说着便会发生争执,“胚胎是我们家的”,双方都在电话里喊。
沈新南认为,嫁夫从夫是中国的传统,江浙地区传统也是女儿不继承家产,因此他觉得儿子留下的胚胎理应由他继承,未来的种种可能性,也应由他来处理。
而刘金法则觉得胚胎为小夫妻双方所有,自己作为女方家长也应具有继承权,为此他还准备了辩护词。
双方相持不下,谁都想由自己管理儿女留下的胚胎。
5月15日刚开庭时,4位老人还是怒目而视,互不让步。随着庭审的进行,沈新南知道,阻碍自己得到胚胎的并不是亲家,而是坐在一旁的鼓楼医院。
判决宣布后,胡杏仙说,他们暂时不打算争了,目前双方共同的“敌人”是医院。回家的路上,四个老人近半年来第一次坐在同一辆车上,哭声不时响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