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一个略显冗长的故事,但贵在真实。
有这样一个种群,叫天行长臂猿——首个被中国科学家命名的猿类物种,数量不足150只,不足大熊猫数量的十分之一,分布在云南高黎贡山国家级自然保护区和德宏州盈江县的部分原始森林里,被世界自然保护联盟(IUCN)确定为“濒危”。
天行长臂猿活动场景。班鼎盈摄
云南,是它们在中国的唯一家园。
近年来,云南省内相关单位不遗余力,和老百姓一道保护好它们,努力践行着人与自然和谐共生的生态准则。
努力的人里有位年轻人,名叫李如雪。“愿千山长青,猿声长鸣。”他对待自然的态度,和他的名字一样,纯洁美好。
今天要讲的故事,就发生在他身上。
天行长臂猿活动场景。李如雪摄
缘分:参与野外种群数量调查
2019年3月25日上午,在位于大娘山余脉、海拔一千七百多米的盈江县苏典乡苏典村腊马河村民小组附近的山林里,李如雪正在寻找天行长臂猿的粪便,以了解它们的身体状况,从而更好地保护天行长臂猿。
李如雪,云南省大理州云山生物多样性保护与研究中心(以下称云山中心)野外科研助理。这是国内唯一专注于长臂猿保护的公益组织,以保护长臂猿等旗舰物种为突破口,促进人与自然和谐共存。李如雪平日的工作,就是追踪观测长臂猿。捡拾猿粪,是工作之一。
这次进山前,李如雪已从事这项工作两年——2017年3月,尚未从大理大学生物科学专业毕业的他前往云山中心实习,踏上了巡护天行长臂猿的漫长旅程。
刚进中心,一项最基础又重要的工作便落在他和同事头上:2017年1月,天行长臂猿刚被命名。最要紧的事,是先确定其野外种群数量。
此后近3个月里,德宏州林草局、云南铜壁关省级自然保护区联合云山中心,并邀请多家科研单位专家,一同开展了天行长臂猿野外种群数量调查。
这段经历,让李如雪对天行长臂猿有了整体了解。
天行长臂猿活动场景。李如雪摄
“2017年以前,天行长臂猿被认为是东白眉长臂猿,这是一个分布在缅甸亲敦江以东的猿类。”李如雪说,通过专家仔细观察,分布在高黎贡山和盈江县的白眉长臂猿雄性没有明显的“白胡子”,这与东白眉长臂猿雄性下巴上有明显的白须特征不一样。又经过分子遗传学测定,东白眉长臂猿和高黎贡山的白眉长臂猿在大约50万年前就分化了。
“成年天行长臂猿身长60至90公分,伸开双臂的长度是身高的两倍左右;可食用的食物类型很多,有花有果有叶子,其中果子占了50%以上的比例;成年雄性是黑色的,雌性是棕黄色的,实行一夫一妻制;小长臂猿约在一岁半以前,在妈妈怀里活动,不管是小公猿还是小母猿,小时候颜色都和妈妈相近,到六七岁时,小公猿的颜色会慢慢变成父亲的颜色,小母猿会保持母亲的身体颜色。”李如雪细数着。
包括天行长臂猿在内的长臂猿种类繁殖能力较低。“天行长臂猿性成熟的时间较晚,大概到10岁,且4到5年才能生一胎。”他继续说。
看得出,为认识了解天行长臂猿,李如雪下足了功夫。
天行长臂猿活动场景。左常盛摄
震惊:“确实是天行长臂猿”
2019年3月25日之前的数天,李如雪已和向导在腊马河村民小组周边的原始山林里转了十来天,确认了这个以河命名的村子附近,生活着3只独猿和5个家庭群。
当天上午,带着望远镜、长焦相机,他和向导再次出发。李如雪记得,两年前,自己来过这个地方,目击过一个天行长臂猿家庭群。当时他和另一名年轻人还因为缺乏经验,被这个家庭中的“爸爸”用调虎离山计遛了一圈。
“我们观测到一家四口(一对夫妻带着两个孩子)后,公猿一边窜来窜去,一边朝我们吼叫,我们小心跟着他,没想到它是故意引我们离开,以此保护妻子和两个孩子。”李如雪回忆说。
这次再来,他和向导通过播放长臂猿录音的方式顺利找到了天行长臂猿,两人躲起来观察,不经意地一瞥,发现母猿胸前貌似有东西,用望远镜仔细一瞧,竟是一只婴猿。
“太幸运了!”李如雪忍不住和向导小声说起来。确实幸运,对于数量不足150只的天行长臂猿来说,一个新个体的诞生就为整个种群的延续多了一份希望。
这群天行长臂猿有4只个体,除母猿和婴猿外,还有两只黑色的长臂猿。这群长臂猿不是习惯化的群体(习惯化是指经过长期观测,能静静与人相处,不再惧怕人类),发现树下有人拿着奇怪的东西(照相机)对着它们后,雌猿发出几声呼唤,两只黑色的长臂猿便跟它离开了。
李如雪发现公猿尸体时的场景。受访者供图
李如雪和向导决定继续跟着。跟到一片草果地边时,猿群没了踪影。正当要放弃时,草果地对面又响起了两次叫声。两人下到草果地里,闻到了一股臭味。
两人没理会,继续朝猿声传来的方向走,一块崖壁挡住了前进方向,两人准备绕过去。返回草果地时,再次闻到臭味。“可能有动物尸体。”向导随口说了一句。
“会不会是麂子?”李如雪问。
“不会是长臂猿吧?”向导说。
直到扒开一片草果叶,两人看到了最不愿看到的一幕:被向导说中了,确实是一具有些腐烂的长臂猿尸体。
这是云山中心第一次在野外发现没有习惯化的长臂猿尸体。
天行长臂猿活动场景。贾翔摄
规律:老鼠不抬头,猿猴不落地
方才发生的李如雪不能理解的行为再次浮现在他心头。
“猿群中,一般最先发出警报的是公猿,母猿都是抱着孩子跟在后面,但这一群却例外,刚才冲我们吼叫的是母猿,两只黑色的长臂猿跟在后面。”李如雪断定,两只黑色长臂猿是母猿的孩子。
“公猿去哪了呢?”这一瞬间,他明白了。“为什么抱着婴猿的母猿会把我们朝这个方向领,就是为了让我们看到公猿的尸体。”李如雪猜测。
稍微平复情绪后,李如雪和向导仔细观察了现场。他们看到,地上有长长的划痕,可能是公猿去世前挣扎造成的。
两人下山来到有手机信号的地方,向云南铜壁关省级自然保护区报告了消息。根据安排,他们用塑料桶将长臂猿尸体抬了下来,送到保护区管护局进行处理。
经再次观察这只天行长臂猿的牙齿和骨骼,李如雪分析公猿年龄至少在20岁以上。
这个推断还有佐证:天行长臂猿八九岁左右性成熟,每5年左右产一胎,它已和妻子生了3个孩子,年龄至少二十多岁。“以一只天行长臂猿能活30年为界限,它已步入晚年。”李如雪说。
而且,长臂猿在林子里少有天敌,基本排除被其他动物伤害的可能。“大概率属于自然死亡。”
当地有“老鼠不抬头,猿猴不落地”的说法,“说明它真的老了!”有村民说。
天行长臂猿活动场景。贾翔摄
愿望:千山长青,猿声长鸣
事情发生后,李如雪难过之余,更卖力地配合相关单位投入到天行长臂猿的保护工作中。
腊马河村是个傈僳族村寨,云南铜壁关省级自然保护区管护局的工作人员和云山中心一道,经常性地进村宣传,到学校给学生讲课;村子里的墙壁上,工作人员画上长臂猿的轮廓图,邀请村民们上色。
多年前,村里有砍伐树木的现象,影响长臂猿的栖息环境,包括林草部门在内的当地党委政府通过资金补贴的方式,帮每家每户装了太阳能;每个村落有固定的护林员,定时不定时到山林里巡查。
为帮助老百姓增收致富,又不影响长臂猿栖息环境,当地调整产业结构,发展草果等林业产业,他们的日子越来越好。
栖息地恢复后,天行长臂猿慢慢多起来。根据观测情况,2018年以来,每年都有天行长臂猿出生。李如雪乐于看到这样的场景:“这是一个充满希望的开始。”
天行长臂猿活动场景。班鼎盈摄
作为首个被中国科学家命名的猿类物种,天行长臂猿取自“天行健,君子以自强不息”,意思是:宇宙不停运转,人应效法天地,永远不断地前进。
保护包括天行长臂猿在内的野生动物的行动,也应该不断前进;天行长臂猿这个“君子”,也期待在人类的守护下,能够自强不息,在自然界顽强地生存下去。
发现公猿死亡大半年后,2019年12月,李如雪的同事看到,此前一只独自活动的公猿加入到这个破碎的家庭中,和母猿及它的3个孩子组成了新的家庭。
当时在母亲怀抱里的婴猿至少已有2岁半,可以自己跑、自己吃东西,但很多时候还离不开母亲。
小长臂猿的父亲,已被制作成骨骼标本,放置在云南铜壁关省级自然保护区,以让更多的人能认识到长臂猿这个物种。
李如雪祈祷,在中缅边境的那片希望之地上,这位父亲留下的新希望会在这片森林里茁壮成长。
“愿千山长青,猿声长鸣。”末了,他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