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甘肃省定西市安定区太平村,新华社社长李从军(前左)采访养鸡专业户陈云花(前右)。说到高兴处,陈云花开怀大笑(5月9日摄)。记者张锰摄
在地处宁夏南部山区干旱带的固原市三营镇一家养殖公司内,一名农民在喂养鸡苗(3月7日摄)。记者彭昭之摄
“走哩走哩哟,远远地远下了,
心里像刀子搅乱了。
哎嗨哟的哟,
眼泪的花儿把心淹哈了……”
这是六盘山下一个风沙弥漫的黄昏。70多年前,一个孤独的青年在西北高原上踯躅前行。突然,身后传来了略带嘶哑的“花儿”,是那么的忧伤,这是车马店女掌柜五朵梅在为他送行。
这个青年,就是后来蜚声遐迩的“西部歌王”--王洛宾。
这就是西北的曲调、西北的人,有眼泪,还有饥饿和贫穷。
六盘山所处的宁夏西海固,与甘肃定西、河西,合称“三西”,这里是灿烂的马家窑文化发源地,又曾是中国最穷的地方之一。
翻开一纸发黄的奏折,我们仿佛听到了130多年前清朝陕甘总督左宗棠那一声叹息:“陇中苦瘠甲于天下。”
直到30年前,联合国专家来此考察,丢下的还是一句绝望的评价:“这里不具备人类生存的基本条件。”
1982年,就在这片贫瘠的土地上,国家启动三西扶贫开发计划,首开中国乃至人类历史上有计划、有组织、大规模“开发式扶贫”的先河。自那时起,三西人民以“领导苦抓,社会苦帮,群众苦干,以苦为乐,变苦为甜”的“五苦精神”,展开了一场历时30年的反贫困斗争。
2012年立夏时节,我们再次踏上三西黄土高原。在欢快的“花儿”歌声中,勃发的生机扑面而来。30年反贫困斗争可歌可泣的人和事,以浓烈的色调,绘就了一幅壮丽的历史画卷,在我们眼前徐徐展开……
山水记
“家乡的山来家乡的水,
家乡的花儿它最美;
家乡的酒啊喝不醉,
尕马儿我不想拉回。”
夕阳西下,彩霞满天,一个粗壮的汉子立于坡上,脖子一挺,一声长吼,一曲“花儿”拔地而起。
这汉子,就是定西市临洮县阳屲村党支部书记、当地著名“花儿”歌手瓦广吉。
“花儿”是三西人最喜爱的民歌。唱“花儿”,当地人叫“漫花儿”。一个“漫”字,道出了“花儿”满山遍野八方呼应的气势……
日子再难,“花儿”不断。30年来,三西人不知在“花儿”声中克服了多少艰难。
瓦广吉说,30年前,这儿都是荒山秃岭,别说树了,连庄稼都是“马毛庄稼”,只能长马毛那么高。
说话间他把两个手指一张,食指与拇指拉开些距离--这就是马毛的长度。
阳屲村的一侧,就是马家窑文化遗址,远古的先民们曾在此地诗意般地栖居。古陶片散落其间,耕田的人们,一弯腰就能拾到5000年的历史。
红底黑纹的古陶上,涡旋纹和蛙人图腾向人们表明,远古时代,这里水草丰茂,鱼蛙如织。秦汉时期,这里曾是“大山乔木,连跨数郡,万里鳞集,茂林荫翳”。直到唐朝,还是“闾阎相望,桑麻翳野,天下称富庶者无如陇右”。
然而近几百年中,气候变化、战乱频繁、过度开垦,使三西黄土高原沦为秃山枯水。
年降水量两三百毫米,蒸发量却在十倍以上。中国人对上天有各种各样的祈求,三西人的祈求只有一个:老天爷,快下雨吧!
最旱的年头,草长得太短,驴只好把嘴扎到地皮上去啃,结果下嘴唇都被坚硬的地面磨掉了,嘴肿得像水桶粗。渴极了的牛嗅到了水的气味,挣脱了缰绳,追着政府的送水车一路狂奔。水盖刚打开,几只麻雀自天而降,一头扎进水桶,溺水而亡。
“剁开一粒黄土,半粒在喊渴,半粒在喊饿。”诗人写尽了三西的悲情。
1982年,三西扶贫开发启动。
能打开贫困枷锁的,只有唯一的钥匙--发展。
阳屲村的“屲”,意为斜坡。坡田一下雨就跑水、跑土、跑肥,人称“三跑田”。
留不住水土的土地,也留不住收成。当年,瓦广吉当上支书第一件事,就是带乡亲上山修梯田,发誓要把“屲”字头上那一“丿”推平。
就凭着一只铁锨、一把镢头、一辆架子车,他们开始改变命运。
历经几十年苦斗,终于推平了“屲”字头上那一“丿”。平整的梯田保住了水土。阳屲村的贫困之锁,被打开了。
在“穷山恶水”之间挣扎的三西人,纷纷拿起锄头,像瓦广吉一样开始治山理水。
我们见到了两位“当代愚公”,同样71岁,同样以种树出名,命运却迥然不同。
特大号的手,特大号的脚,石建全不仅有干出来的身板,还有精明的头脑。
花甲之年,石建全不去操持一年稳赚十万元的砖厂,偏去承包临洮县一万多亩秃山。
没人理解他,包括老伴和儿子:“几百年没长过一棵树,你有多少钱能把荒山沟填满?”
老汉一声不吭,扛着行李进了山。山顶盖个小房子,墙外刷上标语:“立下愚公移山志,定叫荒山披绿装。”
他早盘算好了:山下,填沟推地,种庄稼、养牛羊;山腰,发展果园;山顶,植树造林,保持水土……
天不能改,地能换!
一天,乡亲们惊奇地发现,秃山果真绿了起来,老石种活了树,还赚了钱!
另一位“愚公”王永瑞,孤身一人在定西市安定区白碌乡种了30年的树。
白碌乡太旱了,他种树成活率只有十分之一。梨只能长到核桃大,涩得很;而杏子,一开花就谢了。
死了种,种了死。种了死,死再种。在这苦痛的轮回中,王永瑞老了。原来能担两只大水桶,现在只能挑两个小罐罐。
白天给他做伴、夜里为他取暖的狗一只只老死了,他种树。
连虫子都干死了,跟着他挖地的喜鹊再也不回来了,他还在种树。
我们问:种一棵死一棵,有意义吗?
老人忽然掩面痛哭:“种不活树,死了我也闭不上眼。”
火花又在他眼中闪动:“听说今年就能把洮河水引来,树就能活了。”
尽管万般不忍,我们还是不得不告诉他:距离太远,引洮工程不知哪年才能引到你的山上。
他的眼神顿时黯淡了。
但他又抬起头:“老天爷总会下雨的……”
我们为他拭去眼角的泪水,心里五味杂陈,悲从中来。
我们知道,只要一息尚存,老人依然会种他的树。种树,就是他人生所有的价值。
定西市委书记杨子兴是个有心人。他一直站在旁边,默默地听着王永瑞的诉说。第二天,他便作了安排,打算把水管引到山上,让王永瑞把树种活。
脱贫的关键,往往在带头。30年来,一个又一个带头人的传奇故事,在三西流传。
韩正卿,上世纪80年代的定西地委书记,至今被百姓尊称为“韩爷”。
“韩爷”当年下乡,随身携带一把锄头、一个桶、一把瓦刀、几棵树苗。路上看到一洼水,他会拿出棵树苗,种上。
为减少林木砍伐,定西在农村推广节柴省煤灶。每到一村,这位地委书记亲自拎起瓦刀,手把手教农民改灶。
作为当年韩正卿身边的工作人员,杨子兴说,身先士卒,带头苦干,这就是老书记教给我的。
一种精神、一种作风,就这样心手相传。
杨子兴说,豪迈的石建全,悲情的王永瑞,都让人想到三西特有的耐旱作物--柠条。这种不起眼的小灌木,地面只有尺把长的枝条,地下却扎出几米深的根。冬天灰秃秃的,眼看要死了,给点水,又开出鲜亮的小花来。这,就是三西人!
我们脚下的坡畔柠条丛生。30年来,一项又一项治山理水的惊人创造就诞生在这片土地上。
在榆中实验、发明的“全膜双垄沟播技术”,最大限度地利用稀少雨水,在全国旱作农业区推广。
定西人的新型集雨水窖,不仅推广到非洲,还有几十个国家的人前来观摩学习。
半个世纪前曾以失败告终的引洮工程,依托改革开放积累的雄厚国力和先进技术,新世纪再次上马,三西百万百姓即将告别饮水难的历史……
放眼望去,绵延的梯田宛如巨大的五线谱,在千沟万壑中匀称地展开,劳作的人们如点点音符跃动其上,听似无声,却把一种强烈的音乐感染,弥漫在天地之间。
我们不禁为之感叹:美哉,三西景;壮哉,三西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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